北洋军阀史话
卅四、北方兵变

    元年2月29日晚上的北京城,突然枪声四起,只见许多身穿灰色军服的兵,到处抢劫,
首先受难的是正阳门一带。这时南方迎袁专使们正酬应完毕,回到迎宾馆,忽然人声鼎
沸,枪弹横飞,血红的火光浮在窗面,人们奔走相告,说是兵变了。为什么会兵变呢?
大家异口同声说是由于北方驻军反对“袁宫保”南下,反对专使们抢走他们的衣食父母,
所以怀恨作乱。专使们听到这个消息,不由不信,乃仓皇检拾细软,匆匆赶到六国饭店
避难。
    兵变的部队是第三镇。第三镇是北洋军的主力,段祺瑞便曾两任该镇的统制,后来
则由曹锟接掌。曹锟据说是袁身边的“赵子龙”,打娘子关叫他去,打滦州也叫他去。
他每次谒见“袁宫保”时,都是笔挺挺地站立着,叫他坐他从不敢坐。袁对他讲话,他
除了“是……是……”之外,不敢多说一个字。袁平素对段、冯都礼貌有加,独对曹则
不假词色。按照当时官场习惯,若长官对属员很客气,就是不把他当作亲信人,相反如
果长官对部下越不客气,骂得越厉害,则这人一定是“圣眷甚隆”。所以当时有人便以
挨骂的多寡,做为自己升官快慢的温度表,每挨一次骂便欣欣然有喜色,且奔走告人说:
“我今天又挨骂了!”旁边人也为其高兴,且祝贺说:“恭喜,恭喜阁下不日就要腾达
了。”依照这个习惯,曹锟是北洋三杰以外最重要的一个人。
    第三镇兵变时,统制曹锟亦在北京,兵变原因虽然很多,但最主要的一点是不愿袁
世凯南下,所以当时或是事后的舆论都把这次兵变的主使人推在袁的身上。究竟是不是
袁,一直是史家争论的重点。作者认为袁对兵变绝对有责任,或者有纵放,但决不会主
使。道理很简单,袁当时已被南京参议院尊为中国华盛顿,他能获选为中国临时大总统,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代表“安定力量”,不只国内人心如此,即国际间亦认为袁是动乱
中国的“安定力量”。袁的聪明智慧怎会不了解这一点。至于袁反对建都南京,当时反
对最激烈的是同盟会中的巨头宋教仁、章炳麟,而武昌的黎元洪也主张建都北京,加上
参议院投票决定国都地点时,亦可看出多数反对南京。因此袁可以使用其他方法达成不
南行的愿望,用不着策动兵变。袁是搞军队起家的人,当然明白兵变这玩意不能随便玩,
玩兵变等于玩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能放火不一定就能熄火。
    还有最重要一点,兵变一发生,很容易招致国际干涉,尤其是日本正处心积虑,主
张将中国分而食之。袁是个野心家,但他决不会甘愿制造外人干涉瓜分中国的借口。
    不过袁当然愿意军队表示一点行动,适可而止,使自己不能离开北京的借口有事实
证明。
    至于北洋军在此时闹兵变,是有其背景的。
    冯国璋在统率北洋军攻克汉口、汉阳时,汉口曾遭北军洗劫,房屋尽毁,积尸日曝,
野狗宵鸣。当时有一位记者曾问北洋军士说:“大家都说你们抢掠,有没有这事?”兵
士说:“有的,我们不抢就没得吃了。革命军到处受人欢迎,家家奉献食物;而我辈到
来,老百姓坚壁清野,甚至用钱买东西都买不到,我们不抢怎么办?”由这一段对话可
以看出当时北洋军的处境。
    北洋军在汉口的暴行,曾受中外舆论严厉的指责,加上清帝退位以前,与革命军作
战的,几乎全是北洋军。清帝退位,革命成功,南方公私团体不时以文电揭发北军抵抗
民军的罪状。袁世凯当选总统后,竟有解散北洋军的谣传,于是势倾一时的北洋军,内
心既失望又疑惧。其实和议以前,北方秘使廖少游和黄兴代表曾签有一个草约,其中特
别注明:“南北汉军出力将士各享其应得之优待,并不负战时害敌之责任。”这本可以
算为保证。可是这是个秘密条款,未被公开,公开流行的,多是不利于北军的谣言,因
此兵变时,乱兵一边抢掠一边嚷着说:“不成了,不成了,国家用不着我们了,我们乘
早搞点盘缠回家吧。”
    第三镇士兵哗变的直接起因是裁饷,原来当时陆军部所定的营制饷章,凡出征出防
将士,照例自起程之日起加给津贴,以慰劳武士,优待征夫,事平后仍回原防,回防即
无津贴。辛亥起义后,北洋军第一、第四镇奉令开赴前线,按照饷章每兵每月加发一两
津贴。第三镇由长春开赴北京防卫,亦照出征惯例加发津贴。和议达成,二、四两镇回
防,于是照章裁饷。第三镇仍在北京并未回原驻防区长春,所以不在裁饷之列,不知怎
的传说第三镇也要裁饷,兵士遂以讹传讹。
    2月29日晚八时,第三镇士兵在朝阳门外东岳庙哗变,先在朝阳门外劫掠果摊食铺,
后与朝阳门内变兵会合,分头抢掠,凡金银钱铺首饰店、饭馆及洋杂货铺全遭洗劫,并
火焚东安市场、东四牌楼等处,受灾区域之惨尤胜于庚子八国联军。兵变前后绵延三日。
兵变的第二天3月1日下午4时,袁世凯在迎宾馆(袁当选总统后改为总统府)召集北京高
级军政首长会议,决定立即采取行动制止乱事蔓延,除照章补发未变各军应领之欠饷外,
另派陆建章、曹锟等分赴各部队驻扎所剀切开导,同时令饬毅军随时缉捕再图逞乱兵士。
毅军统领姜桂题奉令后,亲率卫队四出弹压,遇见乱兵任意抢劫者,立即格杀。
    2月29日北京兵变之晚,南京迎袁专使下榻之招待所内亦受骚扰。乱兵持枪毁门而入,
招待所内卫兵措手不及,无法阻挡,南来诸人只得分路避去。蔡元培、汪兆铭、范绩熙
人一僻室,闭门熄灯静坐以待,乱兵在所内遍处掳掠,志不在人,饱劫而去。蔡元培等
见乱势继续扩大,乃潜赴美国友人格林家小住。格林殷勤招待,借住一宿,第二天即由
美领馆派人护送至六国饭店。中午时间,王正廷、王景春、钮永建、黄恺元、魏宸组、
宋教仁、刘冠雄、陈乙白均陆续赶到,大家交换消息,才知招待所已遭洗劫一空,南来
诸人的文件衣物已荡然无存。
    3月2日,蔡元培等致电南京临时政府及临时参议院,认为“速建统一政府为今日最
要问题,余可迁就,以定大局”。迎袁专使态度的改变,并不是受兵变的威胁,而是感
到北方局势的严重。北方有北方的许多问题,南方的人是无法了解的。这儿作者节录一
封贺良朴先生致蔡元培的信,这封信相当深刻,他不是替袁讲话,而是道出了北方的心
声:
    “……诸君北来,欢迎之声未终,愁惨之气大作。二十九日北京变乱,使京华荟萃
之区付之一炬,未几而祸延天津,未几而殃及保定。议者莫不归咎项城,谓其事先既疏
于防范,临时复失于宽纵,养奸长乱,辜望丧威,莫此为甚,项城之咎无可辞矣。然仆
尤不能不咎南中诸君子争执都会地点,未免稍存意气之私……洎乎专使南行,讨论大局,
弥月相持,要约寡效,暗杀之机四伏,决死之队争先,宗社之党乘间构煽,桀黠之将拥
兵恫愒,禁军则意存左袒,藩服则势将分崩,朝野张皇,大局震撼。已而共和密定,宣
布犹迟,增调重兵,集于禁近,人心滋惧,一夕数惊,然未闻北京有变乱之事也。夫北
京乱事不起于民军逼迫与国体变更之时,乃于共和宣布以后,举国欣欣想望太平,而有
此奇变,此其故大可思也。首都不定,国会未开,政府无统一之机关,总统无操纵之权
力……总统南行与首都南迁之议日腾于报章,人心愈摇,奸宄思逞,卒至一朝溃裂,竟
出自项城所信任最爱重之军人……即以兵变而言,使因都会地点之争久持不决,恐将来
东南各省兵变之祸更有甚于北方者。何则?北方各镇之兵团训练有年,素服项城之节制
者,然横决若此,今各省民军皆旦夕召募而来,从未受军事教育也,彼于其主将又非素
有恩信之感孚也,集数十百万无教之民鼓以革命,则彼亦曰革命有功名富贵之望,今既
宣布共和,弭兵息战解甲归田之期近,富贵功名亦已无望矣,计维在上者之厚为资遗耳。
南京临时政府暨各省之财力定有余裕,若听此数十百万人逍遥河上,饷尽财空,遣散无
术,恐一旦哗然溃乱,挟其坚利机械纵横于通都大邑之中,生灵荼毒之祸尚忍言哉。……”
    兵变后的北京,约有一个星期都是凄凉满目,白天的街市如黑夜一样,店铺住家关
门闭户,路上只有巡逻的兵士和站岗的警察以及弃置的死尸,此外则是外国兵士腾马往
来。间中有外国记者沿路拍照,萧条零落有如死市。首善之区变为瓦砾之场,穷民嗷嗷
待哺,有钱人则虽以加倍的金钱也买不到食物。警厅颁令6点后禁止行人,8点钟后交通
即停顿,入夜路灯不明,繁华的北京城成了黑暗世界。内城被劫4000余家,外城被劫60
0余家。
    在这场大动乱中,有很多花边新闻,特录载于后:
    朝阳门内竹杆巷王君,是在度支部当司员(等于现在财政部的科员),二十九日晚
间有乱兵十五人叩门而入,王君延之上座,款以酒,其中一兵士操山东口音说:“俺们
这回子捣乱实在是给逼出来的,你老要是有富余钱借给俺们作些盘缠,俺在山东曹州府
居住,过些日子你老到俺那小地界儿去,俺一定加倍的奉还,这回可实在对不起的紧。”
言讫张嘴大笑,王某即坦白的答说:“我本是一个穷京官,生平亦不作守财虏,所以身
无余蓄,恰巧昨日领到薪水,原封未动,诸位既然赏面枉驾,特奉上薪水袋,请勿见笑。”
遂以银元数十枚衣四套相赠,乱兵称谢而去,午夜又折返,把一个大包袱付与王君的佣
人,并且说:“些小意思,留着你们用吧!”王君打开包袱一看,乃是袜子数十双。
    四条胡同义丰钱铺关闭甚严,乱兵来扰,攻门不得破,于是肩接攀爬登墙。钱铺主
人知不能免,乃开门揖入,乱兵蜂涌进门,四处搜掠,掳获银元无数,并找一人力车来
掩藏,车夫亦乘机取若干置于怀中。乱兵欲壑已填,才相继走出,其中有一人好似队长,
还向铺主人告辞,主人躬送之出,队长向主人打一拱说:“借光借光!”铺主人亦答礼
说:“劳驾劳驾!”
    三里河一家洋广货铺,在兵变前一天,有第三镇兵数人前往购货,货款值数十银元,
可是兵士们所带的钱不及一半,甚为难堪,店主人很大方的说:“老总们拿去吧!这回
全国到处作乱,北京独独无恙,都是各位老总的力量保护我们,这一点钱太少了,您们
何必计较。”士兵们称谢取货而去。第二天兵变,有街里无赖领了兵过三里河欲抢掳这
家铺店,突有兵士三五冲了出来,大声的说:“这家铺店对我们当兵的最好,谁敢侵犯
他们,我们将以死力保护。”结果这家洋广货铺终告无恙。
    兵变由北京扩及天津、保定和丰台,天津的洗劫较北京尤烈。保定乱后几乎没有居
民。丰台本为小地方,不过是交通要道,因此过往行人受害最惨。
    天津于三月二日清晨即不稳,直隶总督署卫队和北段巡警以及张怀芝所带的巡防营
酝酿兵变,下午三四点钟在通衢街市即见有灰色衣袴,头扎黑巾的营兵,三五成群的和
巡警聚语。晚上八点,北京火车开到,车上跳下乱兵四五十人,一下车即乱放一阵排枪,
新火车站于是起火,接着大胡同、老洋钱厂、造币厂等同时着火,枪声四应,各繁盛街
市富商大贾和新旧洋钱厂均遭焚掠,先是兵,后是匪,还杂以少数巡警,沿街挨户抢掠。
北京乱兵陆续到天津,前后共达二千余人,正式抢掠,颇有组织。在三月二日晚间,以
鸣铜管线枪为号,第一次鸣铜管是准备,第二次鸣铜管即砸抢各商店,第三次鸣铜管便
将细软一律抢齐,劫夺火车开往东三省。二日午夜维持秩序的巡警捕获乱兵和匪徒四百
余名,三日晨在东马路处斩,三日午后再提出十二名抢匪在北门处斩,天津华界人心才
告安定。
    乱起的时候,电车尚开行,可是在北马路官银号前,突有乱兵开枪向电车轰击,于
是所有电车均告停驶,而人力车夫亦有弃车参加行劫者。因此,天津华界居民欲迁入租
界避难,都雇不到人力车搬运货物,只好扶老携幼,肩背手提,甚为狼狈。据事后统计,
天津因属商业城市,所以商民的损失比起北京来,实在巨大得多。
    保定在三月一日即有变象。保定是个驻军区域,驻军垂涎保定之富,早有蠢动之意,
因此一触即发。开始是淮军和一个剪短发的人口角,然后淮军出动搜捕短发人,驻东关
的第二镇兵士乘机肇乱,以煤油将城门烧毁,到处抢掠烧杀,风大火大,西街被祸最惨,
由西门至二道口一带都成灰烬,满城枪声如爆竹,哭声彻天,十室九空,连各医院所存
衣物均遭洗劫。自三月一日至五日,连续遭难,疮痍满目,瓦砾如山,且蔓延至附近十
数县。
    保定东关子火药库储存快枪七万余杆,子弹不计其数,均被抢去。淮军乱兵抢劫藩
库存款五万余,并烧毁各司道厅。当变乱还未开始时,乱兵曾邀约毅军同抢,毅军未允,
其后毅军则出力剿捕乱兵。
    丰台遭难是在三月一日午夜,由于第三镇溃兵由北京乘车至丰台,在丰台亦有第三
镇驻兵二千余人,还有自天津赶来的乱兵加入,于一日晚十一时起事,丰台镇居民铺户
及洋商新泰兴平和洋行等均被抢掳一空。第二天有火车开抵,车上行李货物及旅客随身
所携各物也均遭洗劫。
    袁世凯处理兵变的紧急措施是宣布戒严,并令毅军出动,缉捕乱兵。由于第三镇第
九标的士兵已溃散,乃调第十标兵入京,保卫总统府,调第六镇的两营兵来京,分驻禄
米仓、羊仪宾胡同、总布胡同等处。另将驻小站的巡防营调京以资弹压。同时把第三镇
的兵一部分调至琉璃河和良乡,一部分开拔到山西,责成统制曹锟认真约束。另调驻彰
德的武卫后军王有祥、武卫中军王汝贤、武卫右军刘金标率部入京。
    这时徐州的驻军拟由陆路北上,烟台的驻军欲由海路北上,驻汤河的第廿镇兵也打
算拔队进京,有人还建议调蓝天蔚带兵进京。可是统筹京师治安的最高首长民政首领赵
秉钧(赵原任民政大臣,这时袁尚未就任民国大总统,因此所有北京各部首长都暂称首
领),认为京师万万不可再增加军队,赵表示愿独负保护京师地方之责,于是调蓝天蔚
之议始寝。袁世凯并派陆军参谋王培宽驰赴汤河,阻止廿镇兵进京之行动。
    并令第一镇马步兵六营驻军南苑、北苑以资镇慑。
    在大变乱中,清的皇城全部由禁卫军负责保卫,防守颐和园、地安门、东华门、西
华门各处,由于防卫得力,使甫告退位的清皇室未受到骚扰,连清王公奕劻、载沣、载
泽、载洵、载涛的府第均未受惊。禁卫军由于在这次变乱中克尽职守,于是上书袁世凯,
愿入京护卫总统,请袁把所有在北京的军队全数调出,改由禁卫军接替。禁卫军虽然由
冯国璋统率,可是这支军队原本是宣统父亲载沣所建立的,其任务在于保卫清皇室。如
今清皇帝退位不久,北京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作乱的军队又是袁的嫡系部队,奉职最
勤的却是清的禁卫军,对袁来说实在是一个大讽刺。所以禁卫军的这个请求,袁是不会
接受的,只是象征性地调派一队来京,禁卫军因之很不满意,再上书给禁卫军军统冯国
璋,请调全部禁卫军入城捍卫,并谓如有差失,愿扣全军饷银。冯得书深怕该军擅自行
动,乃亲赴该军驻地西苑,嘉勉和抚慰一番,并阻止其擅自行动。
    3月2日袁面谕段芝贵转知各军队,凡未附和兵变剽掠者,不论官弁兵丁,每名各赏
银廿两,其后又加发禁卫军和毅军饷银一月,巡警因维持地方有功,赏饷半月。冯国璋
则奖赏禁卫军兵士,每名一个戒指,上刻名誉二字。珠宝市大栅栏的富商,因为在这次
变乱中未受祸害,乃备银二千两及酒肉等物送至毅军军营,以表谢意。
    民间团体以红十字会为首,集议商讨救济事项,救死扶伤,不遗余力。
    北京兵变时东交民巷的使馆区立即戒严,各国士兵荷枪实弹布防。3月2日驶北京各
国公使齐集英国使馆,开会商讨应变步骤,有谓“中国现况和庚子年相同,已没有能力
维护秩序,各国必须自行设法”云云。
    经过这次会议,便产生了几项行动:
    一、日本急调在烟台的军舰前来大沽,俾沟通北京、天津、大沽及国外的电讯联络。
各国关于军事上的消息,皆用意大利使馆的电台传到黄村,由黄村转大沽。
    二、各国紧急抽调军队来京,每一国以200名为限。
    三、组织国际兵团,由各使馆抽调武装人员700名,于3月6日上午10时在英领馆集合,
巡察北京街市,以维持北京城局势。3月3日这天洋兵从长安街出崇文门绕外城一匝,自
正阳门返回东交民巷。
    迨天津、保定兵变,于是各国又纷纷派兵前往天津和保定,因之北京、天津、保定
三地,外国兵车往来不绝于途。3月3日美兵到京150名,5日日本兵400名到京,英国则由
北京派出武官四名领兵800前往天津,又由天津调兵30名押解子弹70余箱及其他军用物品
来北京,德国则由青岛调兵百余名至京,其他各国亦日日有兵运来。保定、正定均有洋
兵沿路巡逻,天津所驻洋兵甚多,尤以日本兵最多,军粮城、北塘、山海关、开平、唐
山均有外国重兵驻扎。
    各国使馆对于各国侨商、侨民的生命财产最为关心,变起时便致书袁世凯,请求保
护洋商生命财产。北京崇文门内北至总布胡同口,以日本商业为多,3月2日起,凡日本
商店均有日兵二名,荷枪守护。英使馆则派专员乘车至天津各处访问侨民。德使则派兵
20名前往直隶井陉保护煤矿。外交团在给袁的公文中并质问袁是否继续清朝所缔结的各
项条约。袁乃分函答复各国公使,具内容为:(一)力阻各国分别调遣军队来京;(二)
强调京师现已平静,此后决无意外之虞,以及自己如何尽力维持现状;(三)力陈此次
兵变决不影响国际关系,所有清朝过去所缔条约均将承认与信守。
    3月4日袁特派颜惠庆、富士英、曹汝霖等前往东交民巷,分赴各国使馆慰问,并致
谢各国军队协助弹压。同时并有照会给各国使馆,对此次兵变表示愧歉,并申明今后决
不会再有意外,若万一有变,损失外人财产,均由袁负责赔偿一切损失。此外并派赵秉
钧、姜桂题、乌珍、曹锟、王占元等剀切晓谕部下,对于洋兵入京不可敌视,应互相友
爱。更电民政部出示晓谕商民,勿相惊忧。
    袁世凯于4月6日发表告各军书,情文并茂,特抄录于下:
    “本大总统自小站创练陆军以来,先后统兵近廿年,凡所以遇待我军人者,无不以
诚悃相孚,恩义相结,有功必赏,有劳必录,有过必教,有罪必惩,秉大公之心,行至
信之法,如家人肉骨之相爱,如师长子弟之相规,其在本部下由士卒擢升统将者,颇不
乏人,而各将士等相从多年,亦皆听我指挥,遵我约束。且不独我陆军为然,即我巡防
各军亦莫不同隶范围,共遵号令,是以同胞之中咸重气谊,薄海之内蔚起声名。至于武
卫左军创始于宋忠勤,饱经战阵,懋著勤劳,迄今五十余年,人皆推为劲旅。此皆无俟
本大总统之赘言,亦我各军同人所自喻而并堪其喻者也。近数年来本大总统养疴家园,
无志问世,四方多难,迫我出山,督师于饷械两绌之秋,受任于国事阽危之日,焦思劳
虑,心竭力逋,察大势之所趋,顺舆情之所向,始终希望惟以国利民福为依归。幸得共
和确定,众志翕然,南北东西各省,满蒙回藏各族,文电交驰,佥以大总统之任相属。
孙大总统复荐以自代,参议院正式选举,全院一致均以大总统相推,南来欢迎各使亦并
无坚持南行之意。统一政府行将成立,自维德薄曷足堪此,第念艰巨投遗,勉担义务。
值此民国初建,缔构方新,如我军界同人齐力一心,竭诚赞佐,从此太平可致,郅治可
臻,非但鄙人受其光荣,实我国民蒙其乐利,前途幸福,自必与我军人共之。倘其乐祸
幸灾,意存破坏,不识大体,徒怀自私自利之心,误听浮言,甘为病国害民之举,则是
作全国之公敌,为人群之败类,非但负本大总统十数年教育之苦心,抑且辜负举国四万
万同胞之厚望。中外交诟,天下不齿,于尔军人又何利焉?万一因暴动而酿成交涉,因
内乱而召致外衅,大局瓦裂,土宇瓜分,目前则战血横飞,有化为沙虫之惨,顾后则神
明胄裔,有作人牛马之悲,尔军人纵不为一身计,独不为子孙计耶?总之军人者亦国民
之一分子也,入伍则为兵,离伍是为民,兵与民本属一体;民出饷以养兵,兵食饷以维
民,兵与民更同休戚,故爱民保民乃军人惟一天职。至于服从命令,遵守纪律,又凡为
军人者之第一要义,古今中外莫不同之,能不失军人之资格,方能不失军人之荣誉。本
大总统用是谆切相告,泣涕陈言,愿我军人共体斯意,共明斯理,此劝彼勉,念兹在兹,
勖哉三思,怀之毋忽!”
    民国缔建时的舆论很有许多敢说敢讲的文章,北京兵变后许多报纸的评论都很激烈,
对袁世凯的批评也毫不留情,现在特抄数段以一睹当年舆论的风范:
    (一)时事杂感——吾阅袁总统布告各军,谓本总统自小站练兵,先后近廿年,待
军诚悃相孚,恩义相结等语,吾不禁代总统忧,以总统待彼如是之厚,无端而有此变,
待军不及总统者将何如?或曰是之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变兵为总统亲信之兵,惟不识
当其大焚之抢之时,其心目中尚有总统在否?总统布告北京市民,有欲竭区区之愚为同
胞谋幸福之语。吾思之,吾总统若仅区区之愚诚有不足,无怪乎而猝遭兵变也,尚望吾
总统扩而大之。总统布告各军文有云:有功必赏,有劳必录,有过必教,有罪必惩,吾
阅斯言乃大疑惑,此次已变之兵为有功乎?有劳乎?有过乎?有罪乎?赏之耶?录之耶?
教之耶?惩之耶?总统能无负此言否?
    (二)谁为祸首?——共和成立,总统举定,专使到京,正在一团高兴之时,忽然
保卫大总统之第三镇兵变起萧墙,祸生咫尺,土匪忽乘间窃发,京城内外落花流水,噫
嘻吁奇乎怪哉,人人所不及料也。岂只人人不及料,即袁大总统及军官等亦不及料。然
人人之不及料,理也,袁大总统及军官等之不及料,非理也。何则?知兵莫如将,知将
又莫如总统也。
    (三)恭颂袁总统——近日以来,共和定矣!总统举矣!南方革命军所推戴者惟我
公,北方人民所推戴者,亦惟我公,皇族所推戴者,亦惟我公,全国无老无幼无男无女
无种族无南北,心中所期望者,口中所恭维者,胥为我公,且皆信我公能镇抚军心,我
公自兹以后,当有以副天下之望矣,当有以慰天下之心矣,吾北方人民之生命财产皆托
付予我公之手矣。无何而贺电至,无何而贺表呈,无何而专使来,无何而军队变……今
虽如此,吾总统必有以善其后矣。初一日虽有抢劫,初二日竟能寂然无事,是吾总统善
后之力也。绅商各家虽被抢掠,而外交团及大内及总统府乃能寂然无事,是吾总统平日
之教养之功也。什物虽被抢掠,人民生命乃竟无伤,是吾总统平日之训练之效也。小疵
不掩大醇,吾总统可告无罪于天下矣。尔绅商当有以谅之。
    像这类文章很多,足以想见当日的舆论并不畏惧权势和军阀。也可以看出当年推翻
清廷缔造民国的一段时期,写文章的人对当时是有重大的鞭策力量。
    北京兵变后,北方各省督抚都通电反对袁南下就职,蔡元培专使亦曾致电南京临时
政府和临时参议院,主张迁就。于是3月6日临时参议院议决,允许袁在北京通电就职,
不过就职时必须履行三个手续:(一)接电后须向参议院宣誓效忠共和;(二)新内阁
名单必须得参议院同意;(3)新内阁在南京办妥接收手续后,孙大总统始行解职。
    由于情势的变化,迎袁专使的任务已经失去作用,所以3月6日蔡元培等乃致电南京
孙大总统,要求南返。原电云:
    “孙大总统鉴:培等受命欢迎袁君赴宁就职,前月廿七日已以此意面达袁君,而袁
君亦极愿南行,一俟拟定留守之人即可就道。不期廿九夕北京兵变,扰及津保,连日袁
君内抚各处军民,外应各国驻使,恢复秩序,镇定人心,其不能遽离北京,不特北方呼
吁,即南方闻之亦当具有同情。故培等据所见闻,迭电陈述,兹承电示,知袁君不必南
行,并由袁君委托副总统黎元洪君代赴南京受听,是培等欢迎之目的已经消灭,似应回
南面陈一切。谨先电闻,并祈即复。元培等。鱼。”
    蔡元培南返,是在袁世凯在北京就职大总统以后,启程前,迎袁专使特发表《布告
全国文》一篇,措辞委婉而严峻,把当日袁世凯种种私心完全揭露,且对当时所发生的
一切,作了一个历史的交代。这篇文告,后来许多研究近代史的人都认为是蔡元培的手
笔,认为汪兆铭写不出,宋教仁已先南返,亦写不出。蔡文章谨严,章炳麟推崇蔡是
“雅善修辞”。蔡专使的《布告全国文》如下:
    “培等为欢迎大总统而来,备承京津诸同胞之欢迎,感谢无已。南行在即,不及一
一与诸君话别,谨撮培等近日经过之历史以告诸君,讬于临别赠言之义。
    (一)欢迎新大总统袁公之理由:(中略)……袁公当莅南京就临时大总统职,为
法理上不可破之条件。盖以立法行政之机关,与被选大总统个人较,机关为主体,个人
为宾体,故以个人就机关则可,而以机关就个人则大不可。且当专制共和过渡时代,当
事者苟轻违法理,有以个人凌躐机关之行动,则为专制时代朕即国家之嫌疑,而足以激
起热心共和者之反对。故袁公之就职于南京,准之理论,按之时局,实为神圣不可侵犯
之条件,而培等欢迎之目的,专属于是;与其他建都问题及临时政府地点问题,均了无
关系者也。
    (二)袁公之决心:培等廿五日(原文如此)到北京即见袁公,廿六日又为谈话会,
袁公始终无不能南行之语。……
    (三)京津之舆论:(中略)大抵于袁公南行就职之举甚为轻视。……所谓袁公不
可离京之理由……惟北方人心未定之一义,然袁公之威望与其旧部将士之忠义,当清摄
政王解职清帝退位至危逼之时期,尚能镇摄全京,不丧匕鬯。至于今日复何疑忧?且袁
公万能,为北方商民所认,苟袁公内断于心,定期南下,则其所为布置者,必有足以安
定京津之人心而无庸过虑。……
    (四)二月廿九日兵变以后之情形:(中略)……然自有此变,而军队之调整,外
交之应付,种种困难,急待整理;袁公一日万机,势难暂置,于是不得不与南京政府协
商一变通之办法。(五)变通之办法:总统就职于政府,为神圣不可侵犯之条件;临时
统一政府之组织,不可旦夕缓也;而袁公际此时会,万不能即日南行,则又事实不可破
也。……于是孙公提议参议院,经参议院议决者,为袁公以电宣誓,而即在北京就职,
其办法六条如麻电。由此袁公不必南行,而受职之式不违法理,临时统一政府又可以速
立,对于今日时局,诚可谓一举而备三善者矣。
    (六)培等现时之目的及未来之希望:培等此行为欢迎袁公赴南京就职也。袁公未
就职,不能组织统一政府;袁公不按法就职而苟焉组织政府,是谓形式之统一,而非精
神之统一,是故欢迎袁公,我等直接之目的也;谋全国精神上之统一,我等间接之目的
也。今也……袁公之尊重法理,孙公之大公无我,参议院诸公主持大局而破成见,是代
表大多数国民,既昭扬于天下……于是培等直接目的之不达,虽不敢轻告无罪,而间接
目的所谓全国精神上统一者,既以全国同胞心理之孚感而毕达,而培等亦得躬逢其盛与
有荣焉。……”
    宋教仁在蔡元培之前已先返南,宋是主张建都北京的,他曾遍游东北,深识东北、
西北的国防战略价值,又了然于日俄两帝国对中国边疆的野心,所以他坚决主张建都北
京。他的主张和孙、黄等相左,却和章炳麟相同,和北方袁系的希望尤相吻合,所以他
在北京兵变后提前南返,南京方面的革命领袖对宋的想法多不谅解。后来袁在北京通电
就职后,南京同盟会干部又主张请黄兴统兵北上,以迎袁为名,乘便扫荡北洋军阀和专
制余毒,这是表示由蔡元培率领的迎袁专使团任务失败后,改由黄兴以武力迎袁。讨论
这个问题举行会议时,蔡元培等亦已遄返南京,都被邀参加与会,会中蔡持重,不发表
意见,宋则期期以为不可。宋认为统兵北上是一着险棋,当前革命军前锋仅及徐州,北
方各省均有北洋重兵驻守,这些北洋军绝不会坐看革命军北上,此次北京兵变亦是由于
北洋军对革命军猜疑引起的,所以革命军北上必然不可避免和北洋军发生战争,这就等
于说是走向南北分裂,过去半年的努力完全白费。宋的话还未讲完,与会的马君武突然
站了起来,猛然把桌子一拍,大声对宋说:“住嘴!你这个袁世凯的说客,你这个出卖
南京革命事业的投机分子。”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宋,伸手去掌击宋面,孙大总统和黄兴
把两人隔开。宋也很生气,认为马不讲理。宋、马不合已酝酿很久,在这次讨论对北方
用兵时才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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