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军阀史话
一二八、段辞职和天津会议

    段祺瑞讨伐南方,武力统一的政策行不通,又受直系的反对,湖南情势又突变,他
只能出之辞职一途了。当他辞呈尚未提出时,江苏督军李纯又来电建议总理不兼陆军总
长、解散临时参议院、派唐绍仪为北方议和总代表、迅速召开南北和议。
    11月16日段被迫提出辞呈,同时发出“正密”铣电痛论北洋派团结的必要,以及自
己不得不辞职的苦衷,电云:
    “祺瑞自五月罢职以后,久已厌绝人事,闭门谢客,国变再出,大违初衷。就任以
来,赖诸君子群策群力,共济艰难,私冀发挥我北洋同袍之实力,统一国家,奠宁宇内,
庶几人民得以安堵,法治乃能设施。此次西南之役,……迭经阁议,询谋无间,既非私
心自用,又非黩武佳兵,耿耿此心,可对同志。(指北洋同志)……乃奸人煽惑,军无
斗志,删日王汝贤、范国璋等通电传来,阅之痛惜。不意我同袍中,竞有此不顾大局之
人,干纪祸国,至于此极也。……今日中国,盗贼盈途,奸人恣肆,纲纪日夷,习俗日
敝,所谓护法护国,有名无实,徒供欺诈者诪张为幻之具。……环顾国内,惟有我北方
军人实力,可以护法护国。果能一心同德,何国不成,何力不就。辛亥癸丑之间,我北
方军人,人数不及今日三之一,地利不及今日三之一,所以能统一国家者,心志一而是
非明也。近来南方党徒,亦知我北方军人,宗旨正大,根底盘深,非彼西南势力所能兼
并,乃别出阴谋,一曰利用,二曰离间,三曰诱饵,昌言反对者,固为彼所深仇,即与
之周旋,亦是佯为结好;无非启我阋墙之争,收彼渔人之利,始以北方攻北方,继以南
方攻北方,终至于灭国亡种而后快。王汝贤为虎作伥,饮鸩而甘,抚今追昔,能无愤慨,
湘省之事,非无收拾之法,我不忍使北方攻北方,以自抉藩篱,落彼陷井也。王汝贤等
不明大义,原不足惜,我不忍以王汝贤之故,致今同室操戈,嫌怨日积,实力一破,团
结无方,影响及于国家也。我北方军人分裂,即中国分裂之先声,我北方实力消亡,即
中国消亡之朕兆。祺瑞爱国家,不计权力,久荷诸君子深知,为国家计,当先为北方实
力计,舍祺瑞辞职之外,别无可以保全之法,决计远引,已于昨日呈中乞休,既非负气
而去,又非畏难苟安,大势所趋,宜观久远,倘能达我愚诚,北方实力得以巩固,艰难
时局,得以挽回,则祺瑞今日之辞职,实为万不可缓之举。……自北以往,伏愿诸君子……
时时以北方实力,即国家实力为念,团结坚固,勿堕彼辈阴谋之中,以维持国家于不敝,
此祺瑞鳃鳃愚衷所祷祈以求者也。临别之赠,幸审存之。段祺瑞。铣印。”
    段认为北洋军阀是中国正统的势力,因此没有北洋军阀便无中国。他说“北方军人,
宗旨正大,”忘记了他自己教唆督军团造反以谋恢复自己的势力,便是极不正大的行为;
他的责备直系军人不应该“启阅墙之争”,使西南“收渔人之利”,忘记了他自己的假
对外以制内,便是“阅墙”,日本便是“渔人”;他说西南“始以北方攻北方,继以南
方攻北方,终至于灭国亡种而后快”。忘记了他自己始以西南攻西南,继以北方攻西南。
他诋毁西南用离间计来破坏北洋团体,其实北洋自己利害斗争,自行分裂何待离间。他
一面责备王汝贤,一面仍想把北洋军阀团结成一个势力,作撑持中国的台柱。可是这根
台柱,已经成了破朽的废料,难以修补了。
    段的密电发出后,徐树铮另发一密电,要求皖系各军阀复电拥护段。冯国璋于是也
发出一通密电,原文如下:
    “国事濒危,人心浮动,一隅生隙,全国动摇。兹将数日经历情形,暨失机可惜之
点,通告于后:自复辟打消,共和再造,军人实为功首,此后军人团体,即为全国之中
心点,生死存亡,有莫大之关系,此不但本国人所共和,亦外交团所共认。此次政府成
立,所行政策,以改良民国根本大法为宗旨,故不急召集新国会,而为先设参议院之举,
在法律上虽微有不同,而用心实无私意存于其内。西南二三省,起而反对,无理要求,
中央屡为迁就,愈就愈远,不得已而用兵,只为达到宗旨而已,初非有武力压迫之野心
也。兵事既起,胜负虽未大分,而川事则中央颇为得手,黔、滇在川之兵,不日可期退
出川界。广东方面,陆、陈、谭虽有援湘之兵,因龙、李、莫倾向中央,暗中牵制,以
是不能大举。是时也,湖南战事,我北军将士,稍为振奋,保持固有之势力,中央即可
达完善之结果。不意我北军九死一生,最有名誉之健儿,误听人言,壮志消沮,虽系一
部分之自弃,而掣动新胜,暨相持未败之众,于是合谋罢战,要求长官,通电乞和,不
顾羞耻,虽曰其中有不得已之苦衷,而中央完全将成之计划,尽行打消矣。诸君闻之,
能不惜哉!能不痛哉!特是通电求和,主持人道,欲达宗旨,亦必能战而后能和。假如
占住势力,战胜一步,宣布调停,再进一程,征求同意,为中央留余地,保政府之威严,
吾辈军人之名誉大张,国家人民之幸福是赖,乐何如之。乃不出此而为摇尾乞求,纵达
到和平目的,我军人面皮丧尽矣。国璋亦军人之一分子也,如此行为,万无下场余地,
不为羞死,亦将气死。诸君皆爱国丈夫,有何高见,如何挽救,能否贾勇救国,振奋部
下士卒精神,筹兵筹饷,以谋胜利,则大错虽已铸成,尚可同心补救。国璋代行权位,
惶愧奚如!国之不存,身将焉附?如有同心,国璋愿自督一旅,亲身督战,先我士卒,
以雪此羞。宣布事实,渴望答复!”
    11月18日,直系四督直隶督军曹锟、湖北督军王占元、江苏督军李纯、江西督军陈
光远发表联名巧电,主张停战。长江三督忽然变成直系四督,声势大震,对段来说可算
是制命之伤。直系四督通电如下:
    “慨自政变发生,共和复活,当百政待理之际,忽起操戈同室之争,溯阙原因,固
由各方政见参差,情形隔阂,以致初生龃龉,继积猜嫌,亦由二三私利之徒,意在窃社
凭城,道乃乘机构衅,而党派争树,因得以利用之术,为挑拔之谋,逞攘夺之野心,泄
报复之私忿。名为政见,实为意见,名为救国,实乃祸国,于是阋墙煮豆,一发难收。
锟等数月以来,中夜彷徨,焦思达旦,窃虑覆亡无日,破卵同悲,热血填膺,忧痛并集。
盖我国外交地位,无可讳言,欧战将终,我祸方始,及今补救,尚恐后时。至财政困难,
尤达极点,鸩酒止渴,漏脯疗饥,比于自戕,奚堪终日?东北灾浸,西南兵争,人民流
离,商业停滞,凡诸险状,更仆难志。大厦将倾,而内哄不已,亡在眉睫,而罔肯牺牲,
每一思维,不寒而栗,中心愤激,无泪可挥。夫兵犹火也,不戢自焚矣,如项城覆辙可
鉴,矧同种相残,宁足为勇?鹬蚌相持,庸足为智?即使累战克捷,已足腾笑临邦,若
复两败俱伤,势且同归于尽。今者北倚湘而湘不可倚,南图蜀而蜀未可图,仁人君子,
忍复骗父老兄弟于冰天雪地枪休弹雨之中?且战局延长一日,即多伤一日元气,展伸一
处,即多贻一处痛苦,公等诚心卫国,伟略匡时,其于利害祸福所关,固已洞若观火。
况争点起于政治,悲悯本有同情。锟等不才,抱宁人息事之心,存排难解纷之志,奔走
啼泣,惨切叫号,而诚信未孚,终鲜寸效,俯仰愧怍,无地自容,谁希望之殷,始终未
懈。故自政争以来,默察真正之民意,仰体元首不忍人之心,委曲求全,千回百折,必
求达于和平目的,以拯国家之危难,而固统一之宏基。区区愚忱,当邀共谅。现在时势
危迫,万难再缓,不得不重申前说,为四百兆人民,请命于公等之前。伏愿念亡国之惨
哀,生灵之痛苦,即日先行停战,各守区域,毋再冲突,俾得熟商大计,迅释纠纷。鲁
仲连之职,锟等愿担任之。更祈开诚布公,披示一切,既属家人骨肉,但以国家为前提,
无事不可相商,无事不能解决。若彼此之隐,未克尽宣,则和平之局,讵复可冀?公等
位望,中外具瞻,舆论一时,信史万世,是非功过,自有专归,而旋乾转坤,亦唯公等
是赖,反手之间,利害立判,举足之际,轻重攸分,救国救民,千钧一发。临电迫切,
不知所云”。
    就在这个通电发出的时间,段祺瑞奉命免兼陆军总长,遗缺由王士珍继任。
    曹锟虽是直系,以前并未加入长江三督的主和集团,且一向与皖系保持良好关系,
被称为直、皖二系的两栖督军,因此当时颇有举足轻重之势。直、皖两系都极力拉拢曹
锟,他则一直不作左右袒,他当时在北洋派中实力最大,又是清朝时的北洋大臣地位,
他的一举一动,对北京都有严重影响。
    曹锟本在直、皖两系明争暗斗中保持中立,忽然联合直系的长江三督要求停止南北
战争,对段来说是个无比的打击,因此皖系的人拼命向曹拉拢,段的红人徐树铮曾跑到
天津来游说曹,要曹站在皖系这一方面,将来皖系在召集新国会选副总统时,就选曹为
副总统。他对曹说:长江三督以李纯为首,南北和平如果实现,主和派的李纯必然政治
地位提高,曹锟必无所得。徐树铮这些话很有力量,曹当然知道将来的新国会必然是皖
系控制,此时帮皖系,皖系选他为副总统决无问题。同时黎元洪和冯国璋都是由副总统
而扶正的,因此徐的说词打动了曹。21日,曹锟自天津在长途电话中向段表白,说巧电
未经本人同意,本人未参加任何行动。他这个电话,使段大感轻松。
    关于曹锟究竟有没有参加列名巧电,这也是政治上的一个微妙事件,原来李纯曾向
曹锟要求,大家联合提出一个促进南北和平的电报,曹锟的答复不置可否。李纯便认为
曹是默认了,乃自南京把巧电发出,以曹锟领衔,曹锟看到巧电过于严重,又怕与段结
怨太深,于是予以否认,这一来,直系拉拢曹锟便弄巧成拙了。
    于是曹锟在徐树铮导演下,在21日单独发表马电:主张以南军退出长沙为南北议和
的条件。表面上好像仍是主和,或是主战、主和中间的折衷方案,实际上对南军是不利
的。
    曹锟马电发表前后,皖系军阀如:安徽督军倪嗣冲,奉天巡阅使张作霖,浙江督军
杨善德乃其他军阀:卢永祥、张怀芝、张敬尧、李厚基等纷纷响应段的号召,主张继续
对南方作战,一时主战派声势大振。
    皖系叫战,直系叫和,双方遂在这一论争上大作文章。皖系说:能战始能言和,应
该以战迫和。直系说:和以示诚意,以和为手段,如果不能达到目的,再战才能气壮。
其实主和派是对付段,主战派则是对付冯。并不是真的要和,或是要战。
    北洋派在袁称帝时已经分裂,不过那时的分裂,只是对袁,也可说是袁的众叛亲离。
到了张勋复辟后,北洋派的分裂才告表面化,张勋复辟,段祺瑞誓师讨伐还不是真正分
裂,到了直系、皖系各走极端时,才是北洋派的正式分裂。
    对冯国璋来说,自袁世凯死后就开始做新华宫的美梦,然而当他如愿已偿时,才逐
渐地体会到辉煌壮丽的公府和大总统这个头衔,并不是理想中的人间仙境,他所身受的
痛苦,正是过去黎所受的。他和黎一样,都是段内阁的盖印机器。
    当他在11月20日批准段的智囊徐树铮辞去陆军部次长时,徐却在天津搞风搞雨,把
曹锟从直系四督巧电中拉出来否认。而张作霖组织所谓的秦、晋、皖、奉大联盟,据说
也是徐树铮的策划,这个督军大联盟,好像又是督军团再版。
    同时,据说日本公使来见冯,放出威胁口吻,他说:“中国局势正面临极大困难,
内阁不可更动,一更动必定有大乱子”。
    然而冯仍下决心要罢免段,他难于物色总理,于是去找王士珍,苦口婆心地求王顾
念多年交情,勉强出山,王士珍仍然和黎请他时一样态度,怎么说也不肯就,他说得更
委婉,他说和段也是几十年交情,怎肯卖友?他不止是不肯接受总理职位,连陆军总长
一职也称病不肯就职。
    冯国璋在无可奈何中,又去找熊希龄、田文烈、陆徵祥等,这些人当然也都拒绝,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短命总理,何苦在冯、段中间做夹心饼干。
    一切都是黎元洪时代的翻版,黎当时找到了老气横秋的伍廷芳,才免了段的总理,
冯最后找到了病恹恹的汪大燮,汪经不了冯的苦求,便在病塌上提出一个古怪的条件:
只做几天总理,只签署两个公文。冯也是想找一个过渡,只要有人过渡,冯就可再请王
士珍,于是冯答应了汪的条件。
    段当然知道冯的情况,所以亲赴总统府面请辞职,冯假意请段荐贤,段就推荐了汪
大燮,并愿亲往劝驾。11月22日,冯下令准段辞职,派汪大燮代理国务总理,汪在病塌
副署,另再签署了一纸空白命令,请冯把继任总理的名字填在上面。
    23日冯通电解释准段辞职经过说:
    “以总理关系民国之重,鄙人与总理相知之深,断不忍听其恝然高蹈。但总理坚欲
息肩,自商汪总长代理总理,不得已于二十二日准免本职。此后内阁改组,仍盼段公举
其所知,俾国璋得收指臂之效。段总理虽暂去职,而国璋倚重之殷,与段公扶持之雅,
不异曩昔。”
    冯国璋既然免了段祺瑞的总理职务,就想乘机完成总统的大权独揽,因此第一步是
恢复袁世凯时代的大元帅统率办事处,不过把名目稍微改一下,称为军事办公处,这个
机构在黎元洪时代称为军事幕僚处。黎有心无力,没有完成这个计划,而冯也无法实现,
因为皖系军人纷纷通电反对,所以军事办公处的招牌只挂了两天,就取了下来,仍然恢
复军事处老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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