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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美创造学

作者:毛 翰

第二章 诗的发现

  1、发现的意义

  诗是创造,还是发现?
  诗(狭义的诗或作为一切艺术的通称的诗)是创造还是发现?这是一个涉及到艺术哲学的有趣问题。正如科学是创造还是发现的问题一样。科学规律,从祖冲之的圆周率到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从伽利略的自由落体到现代人的宇宙模型,显然都不是人类的创造,而只是人类的发现。无论人类发现与否,客观的物质世界都在按照自己的规律存在着,运行着。但科学技术的具体的物质成果,从原始人的独木舟,到现代人的宇宙飞船,从有巢氏的栖身之所,到现代人的摩天大楼,上帝并没有创造出现成的东西,供我们人类享用,而是留待人类自己来创造。所以,科学既是发现,也是创造,抽象的科学规律是发现,具体的科技成果是创造。那么艺术呢?诗呢?
  杜甫自称“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强调的是创造。
  陆游认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1),强调的是发现。
  历来被称为“天籁”的一些诗句,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等等,与其说是诗人的创造,不如说是诗人的发现。此时,诗句仿佛自生自荣于天地之间,诗人只不过以慧眼识之,以妙手得之。
  另外一些诗句则更像是“人籁”,如“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2) 、“红豆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3)、“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4) ,就不是天然生成的“文章”,更像是诗人苦心孤诣的创造。
  “天籁”与“人籁”的界定,关乎艺术与生活的关系。如果说艺术是对自然的模仿,是对社会生活的再现,它也离不开心灵世界的参与,从而不可能纯属天籁;如果说艺术是对心灵世界的抒写,心灵世界毕竟是客观世界的投影,一个彻底与世隔绝的人是无所谓心灵世界的,艺术也就不可能是纯粹的心造之物,不可能纯属人籁。“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所谓花儿感伤时局、鸟儿抱怨离别,原是诗人的心象与客观物象的不期而遇;“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5) ,则是诗心与物心的欣然际会。
  诗,作为一种艺术品,仿佛是由天工与人工合作而成,就像一件根雕作品,既是钟天地之灵气,自然生成,还须凭诗人之慧心,人为创造。其区别可能仅仅在于,不同的作品,其发现和创造的比重不同,有的偏重于发现,有的偏重于创造。
  偏于创造的诗,其创作过程是一个“渐悟”的过程。诗中凝结着作者呕心沥血的苦吟之功,包括构思立意、取象设喻、布局谋篇和锤炼字句,所谓“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所谓“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
  偏于发现的诗,其创作过程是一个“顿悟”的过程。在天赋过人又训练有素的诗人那里,一首诗的完成可能非常快捷,凭着灵感和直觉,无须冥思苦想,诗思的翅膀仿佛刚刚张开,就已抵达了理想境地。
  而人们期待的一种境界,是创造得好像发现,渐悟得好像顿悟,刻意得好像是率意为之。譬如“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这野趣天然的诗句,只会让人以为是妙手偶得,哪里还能见出贾岛当年月夜“推敲”之苦?又如“春风又绿江南岸”,人们为之喝彩,何曾记得王安石为这一“绿”字,有过“到”、“过”、“入”、“满”等十来次的炼字之功。正像清人张问陶《论诗》所说:“跃跃诗情在眼前,聚如风雨散如烟。敢为常语谈何易,百炼工纯始自然。”诗的创作,就是这样“内紧外松”,明明用尽了惨淡经营之功,却给人以信手拈来轻松出之的错觉。

  发现是创造的前提
  诗是发现,也是创造,而发现是创造的前提。要进入一首诗的创作过程,首先必须有诗的发现。没有诗的发现,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相如含笔而腐毫,扬雄辍翰而惊梦”(6) ,便是天纵英才,又如之奈何!

  从十米高台
  陶醉于下面的湛蓝

  在跳板与水面之间
  描画出从容的曲线

  让青春去激起
  一片雪白的赞叹
      ──艾青《跳水》

  “让青春去激起/一片雪白的赞叹”,高台跳水这项体育运动中,原来还蕴含着如此理趣!这一理趣鲜为人知,一经诗人慧眼发现,一首小诗便跃然纸面了。
  有感于现代体育题材的诗作太少,我曾希望在这一领域有所收获,但在田径、球类、体操、游泳四大场馆神游多日,发现甚少,仅得的几首多不是奥运会项目。如《斗牛》:

  狮吼虎啸的古罗马斗技场
  早已是一个时代的陵寝
  野性不改的西班牙公牛
  却径直地闯入了现代文明

  斗牛士的雄风天下仰慕
  斗牛士的拉拉队倾国倾城
  斗牛士的披挂是永远的时装
  斗牛士的舞步满世界风行

  斗牛士也遭遇反对的声浪
  斗牛的人潮却狂奔不停
  野蛮的世纪向往文明
  文明的世纪崇尚野性

  盛行于西班牙的斗牛(以及奔牛)运动,年年举行,年年伤人。每当有人员伤亡,总会有人站出来谴责这项与艺术与文明格格不入的野蛮运动,呼吁当局明令禁止。然而,谴责归谴责,呼吁归呼吁,西班牙的斗牛运动照例年年举行。这其中的原因究竟何在?也许,在远古的野蛮的世纪,人类曾急切地向往着文明,然而到了今天,人们发现,这个所谓的文明世纪里,人心过于机巧虚伪,反不如野蛮时代的朴拙率真,人心过于险恶狠毒,反不如野蛮时代善良友好,人心过于贪得无厌,反不如野蛮时代的知足常乐,加上工业文明带来的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使人们不禁厚古薄今,想要返朴归真。可能由于类似的原因,今天有些女性心中理想的男子汉形象,不是标致的奶油小生,而是粗犷冷峻带有几分野性所谓“酷”的家伙。尽管,过去了的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人们对于上古社会,往往是过分理想化了,但这种理想化、诗化,有时恰恰是获取诗意所必需的。“野蛮的世纪向往文明/文明的世纪崇尚野性”,也许,这就是西班牙斗牛运动长盛不衰的真谛。一个“发现”支撑全篇,其余的句子都属于铺垫。
  生活中决不缺少诗意,缺少的只是发现,缺少的只是发现诗意的慧眼慧心。“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鲁迅这句话毕竟当不得真。好诗是做不完的,因为生活在继续,诗意不断地在生活中萌动着,生长着,被生活蕴藏着,诗意也将不断地被诗人发现着,采撷着。《圣经》里说,“太阳底下无新事。”我们却不能说,“太阳底下无新诗。”告别唐诗之后,中国诗史还在续写着。譬如牡丹,“云想衣裳花想容”、“解释春风无限恨”,诗仙李白绝唱之后,还有人敢于题咏吗?还能够别出心裁吗?

  闲花眼底千千种,此种人间最擅奇。
  国色天香人尽咏,丹心独抱有谁知。
            ──[明]俞大猷《咏牡丹》

  绕过“人尽咏”的“国色天香”,径向“有谁知”的“丹心独抱”,诗如其人,俞大猷是丹心报国的民族英雄,花入英雄之眼,遂成英雄之花。
  而梅花可以说是中国的国花,梅花作为中国人人格精神的象征早已是定势,古往今来,咏梅诗之多,不计其数。前人笔下的梅花大致有两种风范:一为志士之梅,凌霜傲雪,力斡春回,积极入世,兼济天下,“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一为逸士之梅,超凡脱俗,远离尘嚣,消极避世,独善其身,“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可是,当愚钝如我者,试着以现代人的眼光去打量梅花时,还是获得了一份新的发现:

  东方情调
  不总是古典的
  那盈盈暗香
  是我抛给世界的
  飞吻

  这“飞吻”的语象,直到近代才来自西方,在中国古诗里应该是不曾有过的。当我试着进入梅的内心世界,发现梅还有一些前人可能不曾察觉的遗憾和忧伤:

  残冬飘来几片白雪/诗人说那是玉色蝴蝶/于是我匆匆以心相许/在那个群芳寂寥的时节//待只只彩蝶踏歌而来/百花笑绽于春的原野/我才发觉初恋是多么轻率/才知道蝶梦应有的色泽//但那毕竟是我的初恋呀/它也曾给过我许多慰藉/彩蝶呀我们已经相见恨晚了/不要吻我不要玷污了爱的贞洁//万紫千红呀我不嫉妒/但春的挑逗我怎能拒绝/还是谢了吧谢了结几枝梅子/让人们去品评其中的酸涩

  梅原产中国,据说为中国所特有,难以移植他乡。当我试着让梅充当海外游子的喻象,写一首《梅在他乡》时,梅诗之境又可能有所拓展:

  中华一剪梅,流落到他乡。水土几时服,家国几曾忘?一支紫箫曲,三更明月光。关山万千重,梦里归汉唐。
  中华一剪梅,流落到他乡。天纵风与雅,何须惆而怅?含笑迎飞雪,倾情赋华章。西风不相识,问是谁家香。


  2、需要发现什么

  什么是诗的发现?或者说,究竟需要发现一些什么,才能进入诗的创作过程呢?诗的三要素是情思、意象、语言。所谓诗的发现,要么是发现一份别致的诗意,要么是发现一种独特的意象表达方式,要么是发现一种新鲜的语言表达方式。诗的三要素,发现其中之一,就可以进入创作过程。

    发现一份诗意
  发现一份诗意,包括体验到一种独到的情怀,颖悟到一种别致的哲思,以及感受到一种新鲜的诗美,就可能立即激发你的创作欲望,启动创作过程。
  譬如养鸟,这是许多人的爱好,爱鸟养鸟就是亲近自然,亲近真善美,就是远离世俗尘嚣。可是养鸟只有笼养一种方式吗?囚笼喂养,剥夺鸟的自由,扼杀鸟的天性,是真的爱鸟吗?我们可不可以把鸟儿放养在蓝天白云绿树清风之间,任其自由地飞翔,自由地歌唱,与我们人类相互守望相互祝福呢?
  这便是诗意!这便是一份可以成就诗篇的美妙诗意!此时,我们已不必仔细辨析,在这诗意之中,究竟几分是情,几分是理,几分是美?把鸟儿“养在天空里/养在雨后的电线杆上/养在阳光午睡的草坪”,有了这美妙的情思,一连串的美妙诗句就可以从笔端涌现出来了:

  我请大风陪它们赛跑
  如果累了就躺在云上喘口气
  如果吃腻了春天的食物
  夏天自然会有新奇的菜单
  夜晚如果困倦
  每棵树都可供高枕安眠
  我一点也不担心
  如果真的十分想念
  一抬头便可相见
         ──陈斐雯《养鸟须知》(节选)

  其实,如此情致,如此思绪,清人郑板桥即已有之,他在《潍县署中与舍弟墨第二书》“书后又一纸”中说:“所云不得笼中养鸟,而予又未尝不爱鸟,但养之有道耳。欲养鸟莫如多种树,使绕屋数百株,扶疏茂密,为鸟国鸟家,将旦时睡梦初醒,尚展转在被,听一片啁啾,如云门咸池之奏,及披衣而起,额面嗽口啜茗,见其扬翠振彩,倏往倏来,目不暇给,固非一笼一羽之乐而已。大率平生乐处欲以天地为圃,江汉为池,各适其天,斯为大快,比之盆鱼笼鸟,其巨细仁忍何如也?”惜其未能进一步放纵情思,裁剪诗章。
  C.G.罗赛蒂(1830-1894),据说这位十九世纪的英国女诗人常在梳妆台前吟诗,关于生命,关于爱情,关于人生的归宿与永恒,这些困惑一定与她结缘甚深。当有一天,她想象生离死别之后的情景,忽然有了一种彻悟,想那阴阳分隔的世界里,尘世的牵挂都已了断,怀念或遗忘,被想起或被忘记,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这实际上也是悟得了一份诗意,于是便有了这首哀婉隽永的诗:

  在我死了之后,亲爱的,
  不要为我唱哀歌;
  不要在我头上种玫瑰,
  也不要在我身边植松柏;
  但愿你成为雨露滋润的绿草,
  覆盖着我墓前的山坡。
    如你愿意就怀念我,
    如你愿意就忘记我!

  我将看不见松柏玫瑰,
  也感觉不到草地洒满了雨水;
  我将听不见夜莺的啼唱,
  彻夜诉说心中的苦悲;
  我住在不生不灭的混沌世界,
  没有黑夜,也没有日出的光辉。
    也许我偶然想起谁,
    也许我偶然忘了谁!
        ──[英]罗赛蒂《歌》(袁广达、梁葆成译)

  发现一种意象表达方式
  许多时候,诗人的情思可能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妙之处,情是人之常情,思是人之常思,然而,如能发现一种独特的意象表达方式,寻常的情思,可能会立即呈现异彩。

  吃在睡的地方
  睡在吃的地方
  唱在吃睡的地方
  和谁都不争
  只把绿叶的手伸向空处
  这是谁都可以得到的阳光
  这是谁都可以得到的风
  这是谁都管不了的雨
  这是谁都统治不了的明月
  在谁都占不去的高空
  把幸福寄托
  如果不能向上
  也就站着死亡
        ──姚学礼《树》

  诗中表现的这种与世无争的孤傲,超凡脱俗的追求,和宁死也不肯苟且人生的崇高志趣,都曾出现于前人笔下,诸如“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雏竟未休”(7)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8)、“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类似的表述,人们耳熟能详。然而,一旦将这些诗意都赋予“树”这样一种物象,先前的情思立即获得了全新的阐发。作为一般乔木,这并无特指的“树”,既是平凡的,也是非凡的。与之相吻合的,便是此诗于浅白中见出明净练达,古拙中透着灵动隽美。

无鸟的天空没有翅膀
只有些白云飘如丧幡
悼念那些过早凋谢的啼鸣

无鸟的天空没有眼睛
只有些飞机穿梭如剪
剪裁这被人弄脏的餐巾

无鸟的天空没有羽毛
只有些风筝演习自然
线总在不该断的时候被挣断

谢谢!在城市这个爱鸟周
我们都低头走路──
顶多会看到几只精巧的鸟笼
──叶延滨《无鸟的天空》

  环境保护如今是热门话题,天空无鸟已是众所周知,算不得什么新的发现。此诗的妙处在于对“天空无鸟”的分解:天空没有鸟的翅膀、天空没有鸟的眼睛、天空没有鸟的羽毛,而只有飘如丧幡的白云、穿梭如剪的飞机和演习自然的风筝分别取而代之。对“天空无鸟”的景象的这一分解,就是诗人独特的意象发现(包括意象创造)。有了这一发现,诗便展开了一片独特的创造性的空间。“无鸟的天空”不仅寄寓着诗人对于环境危机、生态危机的忧虑,那可能还是一种异化了的让人怅惘的精神空间的写照。

人们杀死了三个妙龄少女,
要看看有些什么在她们心里。

第一个少女满溢着欢欣和幸福,
在她的鲜血流到的地方,
整整三年,三条蛇载歌载舞。

第二个少女充满甘美的仁慈,
在她的鲜血流到的地方,
三只羊羔整整三年都有青草吃。

第三个少女充满痛苦和忧伤,
在她的鲜血流到的地方,
整整三年,三个天使在那儿守望。
        ──[比利时]梅特林克《歌》

  诗人的原意大约只是感慨人间的幸福和痛苦,赞美善良和仁慈的美德,这本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以三个少女被杀,和她们流血的地方此后三年的不同情景,作为诗的意象,则完全出人意表。这令人骇怪的异域之象,足以破坏我们的立象尽意的思维定势。莫里斯•梅特林克(1862-1949)系比利时剧作家、诗人、散文家,191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相同的意象可以寄寓不同的情思,相同的情思也可以寄寓于不同的意象。例如,同样用“冬天/春天”这一意象,英国的雪莱写出了“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德国的海涅写出了“冬天从这里夺去的,春天会如数交还给你。”而中国诗人高平则写出了:“冬天对不起我,我要对得起春天。”
  同样表达悼念亡妻的主题,贺铸诗云“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陆游诗云“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清人黎简更出以“相思坟上种红豆,豆熟打坟知不知?”

  发现一种语言表达方式
  有时候,诗可能不以情思取胜,也不以意象取胜,而只以一种新鲜隽永的语言表达方式取胜。这种例子古已有之,如“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9) ,如“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10) 。普希金1825年在一个年轻女孩的纪念册上的题词,作为一首无意象诗,则通篇只以流丽的饱含情韵和理趣的语言打动读者: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忧愁,也不要生气。
心烦的时候要暂且忍耐,
相信吧,快乐还会与你相遇。

心儿永远憧憬着未来,
尽管现在很不得意;
一切都是瞬间,一切都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都会成为美好的回忆。
──[俄]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新疆民歌《马车夫之歌》前后共两节,第一节是描述性的,并没有多少值得特别称道的:“达板城的石头硬又平呀,西瓜大又甜呀,那里住的姑娘辫子长呀,两个眼睛真漂亮。”这首歌的精彩之处在第二节,在那直率粗野又不乏幽默风趣的语言表达:“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的嫁妆,领着你的妹妹,赶着那马车来!”
  更多的时候,诗人在发现了某一别致的语言表达方式后,便从这语言表达出发,进而营造意象,从容抒怀,成就诗篇。例如徐志摩《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里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这是极具概括力、极具弹性也极为隽永的语言表达。想世界之大,个人之渺小,时间之永,生命之短暂,去来之偶然,行踪之无凭无定……我们生命中的许多时刻,都可能与这诗句共鸣,甚至徐志摩自己匆匆的一生,也被这谶语般的诗句预示着。多愁善感的诗人想必沉吟已久,待若有所悟,喃喃说出,自己也为之感动了,在诗思结束之前,还禁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1998年7月,适值台湾《秋水诗刊》创刊25周年,主编涂静怡大姐约大陆诗友同往内蒙草原聚会。骏马、草原、夕阳、牧人……邀请函图文并茂,诗意盎然,令人心旷神怡。我一直没有去过草原,只知道“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那该是一个美丽的所在,只知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那该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我为这份友情所感动,为这份诗意所感染,但一腔情愫该如何表达呢?我望着请柬上那美丽的图文,遥想美丽的北国,心中忽有所悟:美丽……美麗……都说“无羊不成美”,那么,与之对应的,该是“无鹿不成麗”呀!(正好是与台湾诗友唱酬,彼岸依旧通行繁体字。也为这个美丽的“麗”字的久违和陌生,我对汉字简化有了一点小小的不满情绪。)一经找到了这样一种天造地设的语言表达,我很快就草成一首《遥想美麗的大草原之夜──献给〈秋水〉25周岁生日之旅》:

拥一汪秋水到草原
拥一份诗情到天际
我们与北国有个约会
我们与诗乡曾以心相许

穹庐笼盖的大草原呀
无羊不成美,无鹿不成麗
今夜有客自远方来
来探望你的博大和静怡

二十五载长城谣
二十五度相思曲
二十五弦不眠夜呀
都在盈盈秋水里……

云一样的羊儿簇拥你
歌一样的鹿鸣依偎你
今晚我们拥抱草原
今晚我们拥抱美麗


  3、怎样得到诗的发现

  怎样得到诗的发现?这没有一定之规。李白举杯邀明月,斗酒诗百篇;杜甫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谢灵运“每对惠连,辄得佳句。后在永嘉西堂,思诗竟日不就,寤寐间,忽见惠连,即成‘池塘生春草’。”(11) 饮酒,读书,见翩翩少年,均可得诗。那么,一般说来,诗的发现,有哪些途径可循呢?

  源于生活与源于艺术
  “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是艺术的源泉”,艺术教科书都这样教导我们。但实际上,艺术并不总是直接源于生活,还可能源于别的艺术。譬如一首诗的创作,其灵感的激发和诗料的获取,就不一定直接源于生活,而可能源于对别的艺术作品的鉴赏中。
  艺术源于生活,就像上帝用黄土捏造亚当,亚当作为上帝创造的艺术品,直接得之于生活的土壤;艺术源于艺术,就像上帝不是用泥土,而是从亚当身上抽出一根肋骨,做成夏娃。“艺术源于艺术”,当然不是摹仿、抄袭、克隆,而是启迪、点化、触类旁通。
  艺术源于生活,艺术源于艺术,正好与所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相对应。
  艺术源于生活,生活是艺术的取之不尽的源泉,所以诗人应该拥抱生活,关怀社会,关怀人生,努力从生活中发现诗意,撷取诗意,诗的脉搏应该与时代的脉搏一同跳动。于是,需要“行万里路”。所以古之诗人惯于“行吟”,惯于“壮游”,今之诗人则有“深入生活”、“体验生活”之旅。
  艺术源于艺术,不是指诗人在创作过程开始之前的必要的学养准备,而是指在创作过程之初的情思的触发或构思的获取。作为诗的来源的“艺术”,可以是各类文学艺术作品,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影视,音乐、美术、舞蹈、建筑等,也可以是文史哲著作、科普著作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在诗人,书中还自有千家诗。前人“听琴”、“观舞”、“赏画”、“读史”,触发灵感而得诗,不乏艺术源于艺术的成功之例。
  艺术源于艺术,与艺术源于生活并不矛盾:夏娃不是直接用黄土捏成,而是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做成,但亚当原是用黄土捏成,夏娃也就间接是用黄土捏成。──源于艺术的艺术,终究是源于生活。
  下面这首诗是张新泉的《午夜萨克斯》。那本真的人性,忧伤的诗怀,便是在午夜倾听萨克斯,在其如泣如诉的旋律背景上悠然苏醒的:

吹灭烛光之后
萨克就明亮起来
这是你喜欢的色调
放任而不放纵
忧郁却不颓唐
世界灭去了所有的灯火
人啊,请卸下面具
还你本来的模样

这是看望自己的时候
在萨克的微光里
人啊,请看望久违的自己
让泪水流出来
让真实的泪水
童贞般徜徉……
想说什么你就说了
这是午夜,萨克的午夜
没有阻隔也没有远方
快靠近温存与怀念
人啊,水泥正覆盖过来
水泥正覆盖过来
在萨克的微光里
请守住你最后的家园
园中的碧水
水里的星光
1992年11月

  身临其境与神游其境
  艺术源于生活,诗人深入生活身临其境当然是必要的。身临其境,才能体验某种情怀,触发某种情思,其体验和感触也往往更加深切。武则天时,陈子昂作为参谋随军出击契丹,其谋不被采用,军事屡败,且又遭贬,于是登幽州台,有感于战国时代燕昭王礼贤下士的故事,遂写下“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千古名句。
  坐在家里看电视,看“祖国各地”、“世界各地”的风光片、风情片,跟实地游览祖国各地、世界各地的感受是不同的,所以诗人需要行吟,需要行万里路,“马”需要“致远”, “马”“致远”才能真切地感触“枯藤老树昏鸦”的迟暮,感受“小桥流水人家”的恬静,感悟“古道西风瘦马”的萧索,从而感慨“夕阳西下”的无奈,感喟“断肠人在天涯”的穷困和宿命。而这一切,关在书斋里是不大可能写得出来的。拙作《故乡的小桥》情思肤浅,固不足道,却也是有了实地感受才写成的:

故乡有一座青石小桥
不知是哪朝哪代建造
小桥像先民一样朴实
青石像岁月一样古老
每当我从小桥上走过
就走进故乡亲切的怀抱

今年回乡不见了小桥
小桥已被乡亲们拆掉
一座新桥飞跨河水
连接两岸新修的大道
拖拉机不懂游子的心思
卷着尘土在桥上奔跑

故乡呀故乡从历史走来
总想把新的时代拥抱
游子呀游子向故乡走去
却不能忘记那青石小桥

  故乡的一切早已定格于游子心中,游子希望故乡永远是秦砖汉瓦、小桥流水、古朴风情。但故乡不是古玩,不是化石,不能年年如故,故乡不能只为游子寻根而存在。故乡居住着父老乡亲,它自己要发展要更新要现代化,尽管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卷起许多“尘土”。这些思绪,在我是早就有了。记得还是八十年代初,《参考消息》有一期载有一位美国游客的文章,抱怨中国农村的建设,破坏了古朴风情。我当时一读了就想骂人:你们美国佬现代文明享受够了,就跑到咱中国来发思古之幽情,难道中国就该永远是一件古董,难道中国人就该永远停留在半坡村、周口店,望着秦时明月汉时关发呆发愣吗?我还想在中国的仙山琼阁住腻了,去你们美国看看当年你们的祖先海盗一样登上新大陆时遗弃的那条破船,或者到欧洲,到英伦三岛,去欣赏一下你们的老祖宗穴居过,你们的故乡同胞至今仍然穴居着的山洞呢!“故乡从历史走来”,“游子向故乡走去”,二者的走向完全不同,各有各的逻辑。但只有我真的回到故乡,走在故乡的桥头,亲眼看到一座早已成为怀古和思乡对象的青石小桥,被一座不乏现代意味的钢筋水泥桥涵所取代,感受从历史走来的故乡,与向故乡走去的游子在桥上的遭遇,体味一种深沉而复杂的情感冲突,一首酝酿多年的小诗才得以完成。
  不过,我们身临其境的机会毕竟是有限的。一些遥远的时空彼岸,譬如昆仑,譬如月宫,譬如远古和未来,我们难以到达,或根本无法到达。这时,我们就只能张开想象的翅膀,神游其境,“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12) ,“思接千载”,“视通万里”(13) 。李太白未曾登临天姥山,只一番梦游,其笔底诗境已让人向往之至:“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而曾经亲历其境产生过的艺术感受,尽管当时没有化为诗句,也可能会保留下来,成为以后神思翱翔时的一个个“着陆点”。

  顺向思维与逆向思维
  中国诗歌从《诗经》算起也有了三千年历史,诗的疆域内,也许每一棵小草都被前人打量过,每一寸土地都被前人开垦过,今日诗人再想有所发现已殊为不易。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读“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读“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都不免会感叹,咳,余生也晚,早到一步,这佳句入我囊中也。但你已经来晚了,许多诗句已经被前人采撷去了,许多诗意已经被前人采掘去了。
  尽管如此,今日诗人还得去发现,去创造,还得知难而进。今日商家有一个标榜:人无我有,人有我优。这也正该是诗以及一切艺术创作所应该标榜的。
  在艺术的空间里,诗人的思维可以顺向展开。李白有句“春风已绿瀛洲草”,不可谓不精彩,两个多世纪后,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却后来居上:“岸”自然包括了“草”,又比“草”要空灵、开阔。瀛洲草绿固然令人神往,江南岸绿更会勾起归思。细品起来,“又绿”比之“已绿”,其灵动也更胜一筹。
  陆游《马上作》已是佳什:“平桥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霭浮。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张良臣《偶题》也非等闲:“谁家池馆静悄悄,斜倚朱门不敢敲。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叶绍翁《游园不值》:“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更加自然流丽,脍炙人口。美是不能被垄断的,青春是不甘寂寞的,爱是渴望被爱的,真诚的追求是不会被辜负的……。意象,甚至意蕴都是相似的,三首红杏诗仍然各有千秋,不显雷同。
  江为有残句“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一经林逋《山园小梅》点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便成为咏梅绝唱。
  唐人贾岛《访隐者不遇》诗云:“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已见隐者的飘逸和神秘。宋人魏野《寻隐者不遇》:“寻真误入蓬莱岛,香风不动松花老。采芝何处未归来,白云满地无人扫。”真人隐逸之处,连执帚扫地的童子也不见了,惟余幽香盈天,白云满地,其风采可想而知。此诗的艺术境界,不说更上层楼,至少也是别有洞天了。魏野自己即为隐者,时称魏处士,皇家招而不出。此诗也可看作是逸士情怀的自我写真。笔者曾有习作《远方的信》:“鸽子已经中弹/鲜血染红了/晚霞//信笺上/许多娟秀的字迹/都被枪声震落//化作明明灭灭的流萤/流落天涯/再也找不到家”,今读魏野诗集,见其《秋夕怀人》:“空看新雁字,不得故人书。”原来渊源有自,幸未全落窠臼。
  逆向展开的空间往往更为开阔。同为唐人送别之诗,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境界开阔昂扬;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一转为凄凉伤感;高适《别董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再转为自信和豪放;杜牧《赠别》“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复归于忧伤凄婉。
  诗的逆向思维,也可能不是针对前人的某一首诗“反其意而用之”,而是故意有悖于常情常理,发一通不同凡响乃至于惊世骇俗之“怪论”。我曾习作小诗,试图给狼和爱滋病等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以新的诠释:

    在所有的动物中/狼是羊群最真挚的朋友//仿佛农田需要间苗/狼以永不懈怠的工作/制止羊群成几何级数递增/从而在啃光了最后一茎草根之后/像恐龙一样满门覆灭/又仿佛农家选育良种/狼以最原始的方式去劣存优/优化着羊的种群//明火执仗的狼/教羊以磊落/披着羊皮的狼/授羊以智慧//羊咩于春郊/狼嗥于秋野/羊与狼合奏/一部永恒的生命交响乐//除了狼/羊的那些狐朋狗友/何足道哉
            ──《狼是羊群的朋友》

    既然法律的罗网一再被挣破/道德千疮百孔/无法阻止人类的堕落/既然以往的瘟疫相继被克服/恶性膨胀的人口/已让地球不堪重荷/悲天悯人的上帝/不得不将一道新的防线/匆匆设置在这个世纪末//Hi,爱滋病/你让人类看到了新的希望/人类这盘棋/被资源、环境和信仰的危机/重重围困/你帮人类提一颗子/人类就多一口气//扎毒,性乱,飘飘欲仙/很好很好/让那些灵魂消亡之前/享用最后一餐盛宴/在这个拥挤不堪的世界/消亡即是奉献
               ──《爱滋病之二》

  逆向思维不仅是艺术构思的需要,还是克服思想惰性,摆脱思想禁锢的需要。

  4、关于灵感

  科学的发现需要灵感,据说,阿基米德泡在浴缸里洗澡时发现了浮体定律,牛顿看到苹果从树上掉下来,从而顿悟到万有引力。诗的发现当然也需要灵感。
  什么是灵感?柏拉图说:“凡是高明的诗人,无论在史诗或抒情诗方面,都不是凭技艺来做成他们优美的诗歌,而是因为他们得到灵感,有神力凭附着。”“诗人是一种轻飘的长着羽翼的神明的东西,不得到灵感,不失去平常理智而陷入迷狂,就没有能力创造,就不能做诗或代神说话。”“这类优美的诗歌,本质上不是人的,而是神的,不是人的制作,而是神的昭语。诗人只是神的代言人,由神凭附着。”(14) “神灵附体”是关于灵感的最古老也最精彩的比喻。按照“神灵附体”的说法,诗的发现,并不是人的发现,而是神的昭示,是神的创作借着诗人手中的那支笔记录下来而已。
  中国诗人也有许多类似于“神灵附体”的论述。唐代诗僧皎然说:“有时意静神王,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宛如神助。”(15) 宋人杨万里说:“我初无意于作是诗,而是物是事适然触乎我,我之意亦适然感乎是物是事,触先焉,感随焉,而是诗出焉,我何与哉,天也。”(16)
  灵感是思维之藤上绽开的的智慧之花,这是人们所找到的关于灵感的另一个得体的比喻。思维之藤在时空里试探着向前延伸,一边延伸,一边期待着智慧花开。智慧花开的时刻,无疑是思维最美丽的时刻。而只有开出了智慧之花,才会结出智慧之果。
  就这样,千百年来,灵感的神秘性一直被渲染着,裹着一层令人目眩的外衣。其实,灵感可能并没有那么神秘。所谓神灵附体,所谓智慧花开,只是一种诗化的表述。
  灵感是什么?平实地说,灵感只是渴望创新的人们,由于知识和经验积累到临界点,或思考角度的变换,而突然产生的一个创造性的思路,是长时间冥思苦想后的豁然开朗。所谓长期寻求,偶然得之。用前人的诗句形容,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之后的“得来全不费工夫”,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后的“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众里寻他千百度”之后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对一首诗而言,灵感是因;对这个世界而言,灵感是果。
  人有两种思维方式:严谨的线性的逻辑思维方式,和跨越一步步逻辑推理而直抵结论的直觉思维方式。两种思维方式并存于思维过程中。线性的逻辑思维的某一障碍突然得以排除,使思路豁然贯通,或跨跃式的直觉思维的忽然颖悟和抵达,就是灵感。
  南宋诗人戴复古《论诗十绝》有云:“诗本无形在窈冥,网罗天地运吟情,有时忽得惊人句,费尽心机做不成。”按照灵感出现前后的实际情形,这四句诗的逻辑顺序倒应该是:

网罗天地运吟情,
费尽心机做不成。
有时忽得惊人句,
诗本无形在窈冥。

  1996年,由于日本右翼势力的挑衅,中日钓鱼岛争端又起。我很想以《钓鱼岛》为题,写一首爱国主义题材的诗,但冥思苦想,不知从何下笔,浏览了不少关于钓鱼岛的历史资料,还是不得要领。有一天翻阅《辞源》,“钓名”、“钓舟”、“钓竿”、“钓游”、“钓台”……扫视而过,及至“钓鳌客”一条,说唐开元年间,诗仙李白晋见宰相,名片上题“海上钓鳌客李太白”,人问:“先生临沧海钓巨鳌,以何物为钓线?”李白答道:“以风浪逸其情,乾坤纵其志;以虹霓为丝,明月为钩。”读到这里,我不禁拍案叫绝!“以虹为丝,以月为钩”,这是一个极富诗意的意象。得此意象,诗之情思便有所附丽。接下来,组织相关意象,使诗境从容展开,就不在话下了:

以虹为丝
以月为钩
有一位仙人在这里垂钓
御风为歌
鼓浪为谣
这是我中华的一座宝岛

东海的鸥来栖
东海的燕来巢
这里盛产山茶、童话、海芙蓉
还有神农的灵芝草
五百年前
我的祖先
就打坐这天赐的钓鱼台
钓一尾长鲸逍遥游
钓一卷春秋清平调

以虹为丝
以月为钩
有一位仙人在这里垂钓
青史为凭
苍天为证
这是我神州的金边银角

天外的风来谒
天外的云来朝
这里每一寸阳光、礁石和浪花
都在我中华的怀抱
五百年前
我的祖先
就高卧这天赐的钓鱼台
钓千古江山永遇乐
钓万里海天渔家傲

日出东海兮朝朝潮
天佑中华兮乐逍遥
海盗船来兮触我礁

太公偕同太白到
夏虹秋月不须邀
天赐我中华钓鱼岛
请与我同歌
请与我同钓

  对于一首小诗,得一灵感,可能一蹴而就;对于一些大的作品,获得灵感和构思,则只是一个好的开端,之后还须苦心孤诣,惨淡经营。
  诗人须经常保持一种情怀,营造一种心境,以便灵感来访。并随时注意捕捉灵感,捕捉每一缕诗的瞬间感受。因为灵感是稍纵即逝的,如果灵感是神灵附体,那神灵不会长驻你体内;如果灵感是智慧花开,那花朵只会是昙花一现。
  而诗人永远需要的是,对生活充满激情,对未来不乏梦想。反过来,心如止水,万念俱灰者,是与诗无缘的,是不会有灵感来袭的。

常常,这种思想突然把我惊醒,
一只小舟穿过暗夜的寒冷
驶向遥远的岸,寻觅一片海洋,
我的心灵永远充满着这种渴望;
那安静的地方,没有水手到过,
深红的、新奇的北极光照耀着;
一个不知名的可爱的少女
在洁白温暖的枕边低低絮语;
一个人渴望成为我的朋友
在异国的大海觅得幽暗的尽头,
而我的母亲,陌生而又遥远,
此刻在她心里把我的名字呼唤。
(罗 洛译)

  这是德国诗人黑塞(1877-1962)的一首题为《夜》的诗。独守夜色,浮想联翩,诗心拥抱着整个世界,倘能如此,灵感随时可能降临,诗思随时可能进入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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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文章'的本义,是指纵横交错的花纹和美好的图案,后来才引申为指有文采的文学作品。
  (2)[唐]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3)[唐]杜甫《秋兴八首》。
  (4)[唐]李贺《李凭箜篌引》。
  (5)[唐]钱珝《未展芭蕉》。
  (6)[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7)[唐]李商隐《安定城楼》。
  (8)[唐]李白《襄阳歌》。
  (9)《诗经·王风·黍离》。
  (10)[唐]李白《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
  (11) [南朝梁]钟嵘《诗品》卷中。惠连,即谢惠连(397-433),谢灵运的族弟,风流才俊,时称小谢。
  (12) [西晋]陆机《文赋》。
  (13)[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14)见柏拉图《伊安篇》。至于是否真有神灵附体这种现象,我们不得而知,也不在本书所要讨论的范围。但据说西藏地区有目不识丁的青年一病起来,高烧退去,忽然就能演唱卷帙浩繁的《格萨尔王传》,言之凿凿。
  (15)[唐]皎然《诗式》。
  (16)[南宋]杨万里《答建康府大军库监门徐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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